浣

沉默。。

　　山色安静。
　　
　　【一】
　　雾岚低低地压住山村的黎明，之后又缓缓地升起，像少妇头上的盘髻，慵懒地盘旋在某个山头不肯离去。晨光，终于穿过重重的山峦、树梢，斜射在阁楼的小轩窗上。明净的玻璃隐约映出了村落的侧影，和远山的轮廓。
　　
　　一朵风铃花开在门庭的清风里。
　　
　　她，轻轻带上又重又厚的小木门，闩上旧锁，生怕惊醒林中正在鸣唱的精灵。栅栏那边，有鸡在啄食，争抢着日子。她走了几步，似乎又觉得不对，别过脸来，对着门阶蜷缩成柔美姿势的小黄狗交换了一下眼神。廊檐尽处，有一位老太太正拿着针线一上一下不紧不慢来回针刺，原来是在刺绣孙子的红肚兜。旁边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小女孩，灵活的大眼睛正饶着兴致地看着……
　　
　　风轻日丽，小径上所有的草木都随风轻摆。又是桐花初放时，满树的淡紫，如一团惹人心疼的哀怨的轻烟，无语诉说一场年轻的爱恋。偶尔有几只蜻蜓翩然她的发间。远远的，牧羊人扬鞭吆喝羊群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绵远温厚。她理了理额前几缕散乱的刘海，低吟着“雨打桐花深闭门”，向门前那条绿溪走去。
　　
　　驿上的梅有马蹄的问候，桐花开过的日子确实很美。可那年的桐花早已化作往事的烟尘，为何她还要去溪畔寻找当初荡水的情愫？她蓦地问她的心：要去哪里？――绿溪，心底总是一个很响亮的声音。她相信那条温婉清澈的小溪静卧在村庄的臂弯里，正等她再一次掬一把清水，把灰蓝、把碧绿、把眉眼擦过不知名的忧伤荡进水里，涤去多年积存心底的尘埃。
　　
　　她迈着如梦的纤足信步溪畔，凄凄的芳草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放下衣物，找一块干净的卵石，背靠那棵古老的香樟，悠悠地坐下。背后乱石滩上的野花星星点点，埋伏于草丛中，在青绿光影的掩映下，隐隐约约，呼之欲出。美丽的晨曦从樟树的枝叶一点点漏下，她仰起头，如同眺望多年前的光阴。晨光，照着她的发丝，呈现出一片玫瑰红的光亮。
　　
　　水光潋滟，她的梦曾几度在这里徘徊。她索性脱去鞋子，把脚伸进水里寻找童年的痕迹。光裸的脚踝，激起一股持续的白色水花，在婆娑的水草中舞动时光的旋律。如果，鱼能说话，它会对水说些什么呢？她不停地用脚摩娑水中的流沙揣摩细想。流年似水，总有那么一点东西会慢慢沉淀下来，比如沙；如水流年，总有一些会浮在水面随水逝去，比如落叶。
　　
　　【二】
　　回忆。她开始回忆，每一朵水花都在撩拨素衣罗裙的往昔。
　　
　　她搅动春水，不停地晃动手中的梅帕。那时，她还小，可每个星期天回家，她都要上山砍完柴完木，然后去溪边清洗全家人的衣服。父母忙着农田，她则帮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小溪的水不是很多，可常年潺潺而流，游鱼细石清冽可见。水中央，或是黄花菜，或是溪绿葱，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如天外的仙子下凡人间，在水雾中袅娜。她每每浣完衣服，便把它们随意地晒在竹丛上。然后挽起裤筒与同伴们在水里嬉戏，或到下游捉鱼、摸螺子。
　　
　　天空有鸟儿飞过，婉转的鸟鸣划破沉寂的长空；山上的野花引领不羁的风，送来阵阵的花香。她们的笑声和着浅浅的流水声，像是珠玉跌碎在石头上一样的清脆。有从农田归来的老伯牵着牛趟过水，摘下一片宽大的芋叶掬一汪清泉咕咚咕咚地喝，有美丽的少妇压弯水桶灌满了水往菜园颤巍巍地挑去。一棵十六岁的油菜花，站在水边，痴痴望着自己的倒影，像水草，在镜面一样的江水水凝固着；那个踢着石头，从溪边经过的人，一步从童年，走到了中年……一切是那么恍惚。只有那双依恋水的小手，不停地揉搓着江南布衣。
　　
　　香味四溢的乡野，还有谁站在童年的树荫下？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一群乡下的妹妹。那黄昏牛背上的牧笛呢？那个经常洗完衣服躺在石头上打瞌睡的老婆婆呢？那只划亮河湾瞬间的滴水雀呢？那荷锄南山的老伯呢？还有那些悠闲溪边喝水的牛羊呢？只有那棵长在水边的老樟树，皲裂着深深的抬头纹，自前浅浅的幻境深处醒来，摇晃小小的果子落满山径。
　　
　　一朵野百合顺水而流……干净的潮汐，荡漾出精美的花痕。原来逝水边上，站着一个轮回的春天。这片清澈的溪水里到底藏着多少年轻的往事？她迷离的思绪在水中若隐若现，不知停在那个音符上。水的晃里浮出浪漫的一幕：杜兰嫣曳着蓝裙，提着木桶，碎布涟漪来到河边浣衣。河水清清，竹林幽幽，浪花微漾的水边，一缕痴情的目光携着清雅俊逸逆流而上。那是沈朝宗，她命中的王子，玉箫横唇，立在舟头，随水飘然而至。山水隐约处，那是一曲“人间的四月天”在绿衣缭绕上飘飞……她在水边低眉的一霎，却等来她的今生今世。
　　
　　在水之湄，她是浣衣的女子，听高山流水，披一身孤独。那绿溪的一侧，会不会有人听见她内心的吟唱踏着扁舟吹着千年的玉箫涉水而来？会不会有人展开小笺也像张秀亚写给他的爱人：“菁菁，你浣衣古潭，水面生凉，我看见你的影子在水面颤抖。而当你归去，独木桥上，月明如霜，正是一个银色的夜，残荷上水珠滑落了，一切静寂，过路的只有威风同你，更不闻青蛙跳水的音响……”
　　
　　一阵风吹了过来，她抬起如同兰花的手指，轻轻擦去留在脸上的泪滴，端起木盆，隐没在竹林的尽头。她的身后，经世的石头，裸露无边的黄。一朵水兰花依然在水中摇曳。

沉默。。

！画面由远及近，第次展开，非常优美……在水之湄，她是浣衣的女子，听高山流水，披一身孤独。文笔优美清新，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