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潭

沉默。。

我到达猫儿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钟了。
　　这么夜深了，我为什么还要来猫儿潭？我听说，每到皓月当空的夏夜，在猫儿潭能听到美妙的歌声和笛声；若是未婚男女同时听到歌声和笛声，那一定是有情有缘之人；当然，要听到这美妙的歌声和笛声，是要讲究缘分的，缘分是天注定的，她不是诗，但比诗更美丽；她不是酒，但比酒更醇香。于是，我选择这么一个夜晚，来这里寻找那份缘分，期待与那歌声和笛声相遇。
　　那晚，月光好像与我事先约好了似的，也要来这里寻找那份缘分。于是，我来的时候，月光也就尾随车后，一路“叮叮当当”地跟来。一路上，山峦，田野，树林，茶园，果园，河流，小路……是那样的朦朦胧胧，像都被融解在甜甜的梦幻中。
　　风儿轻轻，月光柔柔。我披着满身的月光，坐在潭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这块大青石一直顺公路而下，一头扎进潭里；大青石两边是一排柳树，风过时，柳枝摇曳，“簌簌”作响，仿佛在弹奏着一首《月光曲》，婉约而凄美，悠深而美妙，令人陶醉；柳叶不时摸我的头，抚我的腰，惬意极了。这里原是古阳河流进酉水的出口处，原来水流湍急；后因修建凤滩水库，便与栖凤湖连成一片，成为一潭碧水。此时，在恬淡的月光下，湖水显得那么平静、安谧、温顺。一潭碧水，轻轻柔柔地浮动，就像一位散发的村姑刚从梦中醒来，显得温馨祥和，显得温顺娴熟。
　　此时，月亮挂在半空中，把她洁白的光华洒满山川大地。月光像一匹布，挂在我的眼前，顺着那匹布，仿佛可以爬到月宫里去，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与嫦娥共舞一曲，与吴刚共饮一杯。那月亮，仿佛是那样的近，伸手可触；可又那么遥远，鞭长莫及。天上一个月亮，潭里一个月亮，潭里的月亮也是一样，好像离我很近，双手伸进水里就可以捞起；可又那么遥远，沉到了潭底，一眼望不到底。这时一只水鸟从树林里飞出来，朝那月亮亲吻了一下，之后又飞到对岸的树林里；接着，一条大鱼“哗啦”一声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化了一条弧线后，又“噗嗵”一声钻进水里；这时，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便化成了无数破碎的玉片，漂浮在水面，波光粼粼，银光闪闪。月光从天上飘落下里，落在树林里，明月树林相映照，清清泉水石上流；落在潭里，月光如水水如天，湖水共长天一色。在这个月光如洗的夜晚，我与猫儿潭的夜色如此亲近，顷刻之间就坠入寂静之中而不能自拔了。
　　猫儿潭已经不像白天那么喧嚣了。白天，猫儿潭是非常热闹的，来来往往的车辆从桥上呼啸经过。但不喧嚣就不等于寂静，此时仍有车辆经过，从罗依溪方向，长长的一束灯光远远地射来；接着从古丈县城方向，又是长长的一束灯光远远地射来，那些灯光散落在树林里，散落在潭里，散落在我的梦里。车过后，又是一阵沉默，偶尔从树林里传来一声鸟啼，那是鸟儿造爱时的呻吟声。
　　猫儿潭的上游和下游各有一个土家寨子，上游的寨子叫黑潭坪，下游的寨子叫且茶下。一栋栋房屋掩映在树林里，灯光飘浮不定，忽明忽暗。每到夜晚，常有姑娘和后生来树林里幽会，晚风吹动着树叶，月光拉长着一对对恋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地传来歌声：“星星围着月亮转，水路随着山势转；
　　“碾子绕着碾盘转，情哥追着情妹转。”“妹是山坡一棵树，哥是青藤脚下箍；树长一年箍一道，藤枯树死心才服。”猫儿潭的夜色啊，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精心的点缀。这该是个静寂而又热闹，冷清而又浪漫的夜吧。
　　猫儿潭上有三座桥，三座长桥扇形般高低依此排列在深潭上，这是猫儿潭上的一大风景，也是古丈的公路奇观。三座桥非同一时期建造之物，一座修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一座修建于上恶果世纪七十年代，一座修建于本世纪初。三座桥三个时期三种风格，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长，一座比一座宽，可谓湘西交通发展史的一个浓缩写照。而此时，在这浓浓的夜色中，两座老桥就像一对老年夫妻，守望着新桥；显然，新桥是他们夫妻爱情的结晶。
　　潭的西边是通明山。夏季的通明山一片葱茏，就像一匹巨大的绿色的瀑布从山顶一路流淌下来，在山脚散开，与潭水融为一体。通明山默默地注视着我，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来这里，刚要轻轻地动一下嘴唇，山便撕了一缕月光，将我拥进她的怀里。我的心忽然轻盈漂浮起来，在浓翠欲滴的树林间跳跃，似乎忘记了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了。万物都入睡了，只有月光在流淌，只有湖水在荡漾。岸边系有一只乌蓬船，于是，我划着乌蓬船在潭里缓缓而行，船舷划开水面的声音，在潭面上轻轻回荡。船划到潭中间的时候，停了下来。我站在船上，一团团的月光飘落下来，把我融化了。在这寂静的夜晚，独自沐浴于月光之中，静静聆听月光的呢喃，听湖水的呢喃。它们在轻轻地、轻轻地诉说，倾吐各自的相思：“月亮出来两头钩，两头钩钩挂山头；金钩挂在银钩上，郎心挂在妹心头。”
　　就在月亮和湖水互述衷肠的时候，我听到远处传来少女清纯的歌声和伴歌的竹笛。那声音飘飘缈缈，隐隐约约，好像是从山里传来的，经树的肢解，婉转而轻盈；又好像是从潭里升来的，经水的浸润，悠扬而湿润。我醉心地倾听着，像是在倾听湖水在讲述一个凄美的故事，一句句，一声声，叩击我的心房。相传：当地一个财主的女儿爱上了家里做长工的后生，遭到父母的百般阻挠，并将她许配给县城一个富商做小老婆；于是，财主的女儿和长工逃到了通明山上，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晚上，两人站在山顶，女的唱歌，男的吹起木叶伴歌：“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死掺。”“妹是青树哥是藤，藤树相会在山林；山中常有藤缠树，林中也有树缠藤。”有一天，财主派家丁上山捉拿女儿，送到县城富商家里，并发誓要将男的沉潭；快要到山顶时，两人齐声唱到：“高山滴水响叮噹，滴来滴去滴成塘；阿妹（阿哥）夜夜恋哥郎（妹郎），恋来恋去难成双。”随后变成一对猫儿，纵身从山顶跳了下来。为了纪念这对恋人忠贞的爱情，后人便把此山叫做猫儿庵，此潭叫做猫儿潭。从那以后，猫儿庵与猫儿潭相依相伴，相亲相爱，猫儿庵因猫儿潭的衬托，愈加显得英俊挺拔；猫儿潭因猫儿庵的倒映，愈加显得美丽动人。
　　这美丽的传说，这凄美的故事，这忠贞的爱情，深深打动了我。我想：爱是一种感受，即使痛苦，也会觉得幸福；爱是一种体会，即使心碎，也会觉得甜蜜；爱是一种经历，即使破碎，也会觉得美丽。
　　我躺在船上，任船儿在潭中漂浮，船儿便一会儿往上飘，一会儿往下飘，在三座桥下来来往往。此时，月光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清，那样的静，那样的净，一缕月光，从我的眸子里轻轻摇落，然后又缓缓地融入山里；我的心也同月光一样，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清，那样的静，那样的净，一片心思，从我的肺腑里盈盈飘出，然后又融入潭里。“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在这样一种安静的夜晚，让我想起了佛家的一句话：心清如水，意淡如云！
　　不知什么时候，我躺在船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财主的女儿和那个长工后生，财主的女儿是那么漂亮，长工后生是那么英俊；他们踩着一片白云，从猫儿庵一路飘来，在摇摇曳曳，如梦如幻的月光下，在猫儿潭上翩翩起舞：“哥有心来妹有心，不怕山高和水深；山高也有旁山路，水深也有渡船人。”“变竹就要变一蔸，变花就要开一树；变水就要露一沟，生不丢来死不丢。”……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麻麻亮了，疲倦的月亮不知道躲到哪里休息去了，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雾，从潭里升起来，袅袅娜娜的，像一群身披薄纱的舞女，舞蹈出浪漫的感觉；雾，向山坡漫去。雾里飘来了少女的歌声：“莫说情歌不值钱，情歌就是好姻缘；阿哥阿妹情浓了，情歌一唱就团圆。”我已经是四十有三的人了，“阿哥阿妹”已离我遥远了，但情是不会遥远的。正如少女唱的那样：“要想唱歌就唱歌，要想撑船就下河；哥摇橹来妹划桨，随哥撑到哪条河。”
　　于是，我把船划到岸边。系好。走到公路上，便离开了猫儿潭，但我把份缘分留在了那里。

沉默。。

夜游猫儿潭，别样的情怀，别样的情趣。“心清如水，意淡如云”这山这水的确能让人忘却许多，又能让人收获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