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儿

沉默。。

　看到这几个字，人们可能都会觉得这该是一个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山里女孩儿的名字，实际则不然，这是一种鸟的名字，俗名阿兰儿，学名叫云雀。阿兰儿，标准读音应该是“ēlānr”，在我们东北老家的方言里则读作“nēlānr”（读音“呐兰儿”，以下就请读此文的朋友都读作“呐兰儿”，兴许会有不同的感悟）。阿兰儿按照大小和毛色又分为黑阿兰儿和白阿兰儿两种，小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习惯把黑阿兰儿叫成“大黑阿兰子”（Hēinēlānzi），下夹子打雀儿，若打住一只黑阿兰儿就会在同伴们面前显摆：看咱哥们，打个“大黑阿兰子”。
　　作为生活在冬季极其寒冷的松嫩平原上的居民，阿兰儿确乎是一种留鸟，因为孩提时候的我在老家打点屯儿冰天雪地的西南洼子打扫碱土时，曾经不止一次地从碱蓬棵子里惊起过成双成对儿的，或是五七成群儿的阿兰儿。那些惊飞远去的阿兰儿当初曾引起过我的好奇，激发过我的童趣儿，更不乏得到一两只拿回家养着玩儿的欲望。于是我细察看那连片不断密密蓬蓬的白碱蓬棵子的时候，竟然惊奇的发现，在那碱蓬棵子底下，在积雪的下面或空隙处，雀儿们密密麻麻的脚印儿随处可见，边缘冻结着一堆堆白色鸟儿粪便的小窝窝也比比皆是，我于是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春日里整天在晴空之上振翅鸣啭的小天使们，竟然躲在这不经意的大雪覆盖之下的碱蓬棵子里安然地享受着北国的冬天。
　　阿兰儿走起路来可谓是独树一帜，又很好看，既不像麻雀那样双脚跳跃，从头抖动到尾；也不像孔雀那样走得风韵绰约，美丽文雅；阿兰儿不走则以，走则一溜风似的，嗖嗖嗖就是十几米，有时甚至几十米。具体的模样形态这要回过头来从它们歌唱说起。
　　每当冬天刚刚隐蔽而去，春风也刚刚刮到我的老家的时候，阿兰儿早就不再像冬天那样整天躲在白茫茫的碱蓬棵子里觅食猫冬了，它要飞翔，它要振翅于蓝蓝的广袤的天空，那才是它展示魅力与歌喉的舞台，它要用它那轻盈飘逸的舞姿装点春天，用它那悠扬婉转的歌声歌唱春天，歌唱生活，歌唱纯洁美好的爱情。
　　晴朗无风的日子，特别是高空飘荡着朵朵白云的日子，在老家打点屯儿西南的碱洼子，阿兰儿在晴空里，在白云下，轻盈洒脱地定位于某一高度，不前也不后，不左也不右，美丽的翅膀轻轻地，微微地，绝对按同一频率，一边不紧不慢地抖动，一边卖弄着悠扬婉转的歌喉，一唱就是几十分钟，有时竟然能不停地唱上个把钟头。那时的我，时常坐在它的下面，或仰躺在寸草不生的光碱滩儿上，看着它美丽的舞姿，听着它悠扬地歌唱，于是乎，我也飞上了天空，也变成了一只能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歌唱的阿兰儿了。
　　当它唱累了的时候，看准了地上的小土堆儿，或选中了哪个光溜溜的碱滩儿，突然两个翅膀一罩，箭一样，“唰”的一下就着陆了，眨眼间就站立在地上了。这时，你远远地看着它，头，昂得高高的，一动不动，仿佛静止了一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好像它发现了什么新目标，冷不丁儿地就搜搜一溜快跑，不知道啥时候，忽然又停住不动了。它的这些超乎寻常，不知曾引起过儿时的我多少猜测和遐想。
　　记得有一天，早春的下午，学校早早地就放学了。路上，我和最要好的小伙伴儿小新说：“一会儿到家咱俩上西下洼子打黑阿兰儿去呀？”
　　小新疑惑地说：“没有孤丢儿的小水坑，打不着。”
　　我告诉他说：“黑阿兰儿就喜欢落光碱滩儿，在天上叫累了，一头就扎在光碱滩儿上，我都看过好多次了。”因为我们家住在打点屯儿的西头儿，并且我家的秧棵地就紧挨着西下洼子的甸子边儿，他就相信了我的话。
　　到家没多大会儿，小新就挎着剜野菜的小筐儿，拿了一把夹子——他就一把夹子，那会儿我也就只有一把——来我家找我了。我们俩来到西下洼子，那会儿正好有一只大阿兰儿在我以前经常观察的那个大光碱滩儿的上空扇动着翅膀“哨”得起劲儿呢——那时的我们把鸟儿悠扬婉转的名叫叫做“哨”——我们俩就在那只大阿兰儿眼皮底下的光碱滩儿上下上了自己的夹子，小新下在了西边，我下在了东边，都是夹子口儿冲西下的，因为那天似乎有一点儿微微的东风，天上那只阿兰儿是头朝着东边在天空“哨”呢。下完夹子，我们俩向东走了几十米远，找个地势高一点儿的长满枯草的地方，仰躺在地上欣赏空中那只大阿兰儿优美的舞姿和婉转动听的歌喉，早把剜野菜的事儿扔到一边儿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或许没有多久吧，可能是因为我们盼望那只大阿兰儿早点儿落下来，才觉得它在天上叫了很久很久——一块很大很大的白云飘过来了，遮住了太阳，天立刻阴了下来。就在这时，那只阿兰儿也不叫了，眼看着它在空中一打旋儿，“唰”一下直接就落在了我们下夹子的那个光碱滩儿靠西的边缘上。我那会儿心跳得很厉害，一是在小同伴面前证实了自己的话，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急切地希望那只大阿兰儿能发现我夹子上的那只又大又白又胖的苞米虫子，下夹子的时候我仔细看过，小新夹子上的虫子没我的那只大，也不白不胖。就在我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来的时候，那只大阿兰儿似乎发现了我夹子上的那只大虫子，直接就奔着我的夹子箭一样地跑过来了，我刚喊出“上我夹子了”，就看见那只大阿兰儿突然扑楞了起来，等我们跑到跟前儿抓住一看，是小新的夹子打住的，那只阿兰儿奔我的夹子跑的时候，正巧绊泛了小新的夹子，那夹子仅仅夹住了阿兰儿的一个中间的脚趾丫儿。
　　那只大阿兰儿很大，当时我们的小手足足能攥一大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很后悔，心里常常想为什么我不自己一个人去下夹子呢？若是我自己，那只大阿兰儿肯定是我的了，我那还未上学的老妹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了。从此，我就养成了一种独立的习惯，夹子，自己动手拧；打雀儿，一个人独往独来，很少和小伙伴们结伴而行。
　　阿兰儿在草原上飞，在草原上走，在草原上觅食，在草原上做窝繁衍后代，它是草原上的主宰，是草原上的精灵。阿兰儿虽然是鸟儿，可从来不落在树上，在天空叫累了，首选的立足点就是地上突起的土堆儿，站在土堆儿上，瞭望，观察，凝思；找不到土堆儿，才选择光碱滩儿。
　　我们屯儿后面大岗子下面也是大碱洼子，和西南洼子是连在一起的。屯子里的人们起垡子时，无意中形成了几个凸起的小土堆儿，这些小土堆儿就成了阿兰儿们居高望远、凝神思考的至高点、栖居地、小舞台了。久而久之，那些小土堆儿不但变得光滑了，而且还都被它们的粪便染成白色的了，就是这白色激起了我的探竟兴趣。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的仲春时节，我一个人去后岗坡的地里剜苣荬菜，老远就看见那些被人们遗弃的垡头子堆成的小土堆儿都变成了白的了，想探个究竟，于是我拜访了每一个小土堆儿，发现每个小土堆儿的四周斜坡上都是一层一层的雀儿粪，这白色的粪便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阿兰儿喜欢落在这些小土堆儿上。这一发现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何不把夹子下在小土堆儿的下边儿呢？阿兰儿在天上飞累了，叫累了，十有八九都会先落在那上面，只要把夹子对着每一个小土堆儿的迎风坡下好，阿兰儿一旦落在上面，立刻就会看见夹子上的虫子。想到这儿，我连跑带颠地把带在筐里的六把夹子一个土堆儿一个土堆儿地下好，然后就又回到地里继续剜菜。等我把菜剜满筐，太阳也没多高儿了，我挎着筐到各个土堆儿一看，竟然打住了五只，并且都是大黑阿兰儿。
　　春暮夏初，阿兰儿已经很少在天上振翅歌唱了，他们都在忙着做窝，孵蛋，喂养儿女，但它们还仍然时常去拜访那些刚刚高出草稍儿的小土堆儿。我也因此偶尔把夹子下在土堆儿下等待，虽然不多，但也还是打住过几只。不过，每到这个季节，我们这些热衷于打雀儿的孩子们的注意力就不约而同地转移到找雀儿窝上来了。阿兰儿做窝选地方是很有讲究的，不论大黑阿兰儿还是小白阿兰儿，大多都喜欢选择附近有一块儿光碱滩儿的高草棵里做窝，若不掌握这些，你是很难找到的。我在这方面的悟性就差得很多，我们那茬孩子，对找阿兰儿窝最有研究的是我们班的戴梁，我们都叫他老戴。那会儿，我们每天放学都不走大道回家，一走出校门就直接奔向东北，打点屯儿的东南甸子。一路上，戴梁能找到好几窝，而我最多就能找到一两窝。找到之后或是下夹子打，或是下马尾套套。我为了弄两只活的饲养，因此常常使用马尾套。记得曾在一个窝里套住了一对儿白阿兰儿，装在笼子里养了一年多，但是从来没听它们像黑阿兰儿那样“哨”的宛转、悠扬、动听。也套住过黑阿兰儿，但是气性很大，养不了几天就活活气死了。
　　仲夏初秋，阿兰儿幼仔儿大多出飞儿了，这期间我们这些孩子们都不知道平日里到处可见的阿兰儿都上哪儿去了，也就没人再想着打阿兰儿的事儿了。
　　暑假里，哥哥和父亲去打点屯儿西南洼子的大南头儿打柴火，让我也跟着去了，任务是负责给他们送水。在路过母亲坟地西下坡路边的高粱地的时候，突然惊起了一些雀儿，仔细一看都是阿兰儿，我这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些阿兰儿都钻进庄稼地里捉虫子去了，难怪平时一只也见不着。当天上午，我趁着回家取凉水的机会，找了十多把夹子，那个季节没有苞米虫子，我就抓了些蚂蚱做诱饵，把夹子并排下在了高粱地垄沟里。等到晌午回家时，一次就打住了十多只，都是阿兰儿，有些竟然是刚出飞儿没多久的小阿兰儿，黄嘴丫子还没退呢。
　　转眼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现在的打点屯儿，西南洼子，昔日鸟儿们的天堂，如今早已经变成工业排污的大水库了；北洼子和东南甸子虽然还在，可是却很少再见到当年整天悬在空中婉转歌唱的阿兰儿了。前年春天的一个双休日，我专程去东南甸子，想寻找当年的马兰花的踪迹，无意中遇见了两只阿兰儿，当时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用文字表述出来。
　　去年的“五一”小长假，我与妻子携带全家老幼（上至年遇八十的岳母，下到咿呀学语的小孙子）去聚宝山姐姐家春游，在聚宝山西南泡子边儿剜婆婆丁的时候，竟然有幸碰见了一窝阿兰儿蛋，三个，外孙子啸天非要拿回家让她奶奶给浮出来，我再三不肯，但还是无法阻拦，在我没看住的时候，还是被他给连窝端了起来，结果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只胜了一个。外孙子觉得很可惜，但我还是告诉他，以后遇见不要再动了，要爱护鸟儿，因为它是我们人类的朋友。
　　

沉默。。

：阿兰儿是鸟名，这名字真好听。阿兰儿生活在松嫩平原上，这儿是它的家园，它走路的样子很独特，它的歌声很悠扬。作者年少时常去捉鸟儿，对阿兰儿的习性很透彻。作者年长后，却教育儿孙要爱护鸟类，因为它是我们人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