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质的夏季

沉默。。

那个１７岁后的午后。
　　当爸爸带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出现在妈妈的视线时，我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就像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样，爸爸温柔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然后愧疚地对妈妈说：“对不起，我爱上她了。”
　　可怜的妈妈，来不及从这幸福家庭的气氛中抽离出来，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爸爸，又慢慢妥协地低下了头。她用颤抖的双手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仿佛灵魂从身体逃离，逃离这梦魔一般的事实。温文儒雅的爸爸，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
　　我选择了和爸爸一起。很多人认为，我应该留在妈妈身边抚慰她受伤的心灵。我有责任这样做。但我不忍每天面对的是一个自怨自艾的灵魂。
　　我跟随着爸爸来到他的新居。原来一直，爸爸有两个家。
　　那个美丽的女人叫初荷。她用浓郁苦涩的普洱茶招呼我坐下，显然在挑明我只是一个陌生人。爸爸紧握着初荷修长白皙的手，那煽情的场面直让我无法直视。
　　第二天我自告奋勇地去做早餐。我以前不会做，可今天早上我会努力尝试。
　　我把一碟香喷喷的炒饭放在她面前，用最亲切的态度说：“吃吧，姐姐。”
　　“姐姐？”爸爸抬头看了我一眼。
　　“初荷姐姐大概不希望我把她叫老吧？”
　　初荷微微一笑，露出醉人的酒窝。她吃了一口炒饭，然后喝了一口牛奶，那样子，风情万种，娆媚迷人。
　　“好吃吗？”。
　　“很可爱，用可乐来炒饭。”初荷用手帕抿了抿嘴。
　　“别太过分了。”爸爸用力地放下杯子。
　　“怎么？爸爸生气了。初荷姐姐，爸爸爱你比爱我和妈妈加在一起的还要多。怪不得他那么情愿舍弃那个家和你在一起。我呀，还挺佩服你的。”我坐了下来，冷冷地笑道。
　　初荷放下餐具，双眼露出锐利的光芒，紧紧地盯着我说：“你错了，是我爱他，我的爱比你和你妈妈对他的爱还要更多更多。”
　　那一刻，我就知道，初荷你是个多么厉害的女人。当时我只是个女孩，所以会恐惧，但我从不怕输。
　　我叫夏季，今年２７岁。我有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爸爸，还有一位很爱我爸爸的妈妈。但爸爸感受不到了，因为他只会抓住一张相片，不断叫着“初荷、初荷”，或者见到我的时候，只会惊恐地叫着“魔鬼、魔鬼”。我是说我的爸爸很恨我。所以我是多么地恨你，初荷。恨你夺走了爱我的爸爸，还有我爱的那个男孩。
　　我总是偎在窗前，闭上双眸，窗外树叶摩擦的声音，就像你在我耳边细语；微风拂过脸庞，就像你修长的指尖轻轻地触碰我的头发。你干净的笑容、青涩的面容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还有你那带急切的未发育成熟的声线，不断地叫唤着“夏季、夏季……”
　　安为……
　　玻璃的细碎洒满地上，窗外阳光透过树叶婆娑地洒落，映出一道道迷人的光辉。
　　初荷白嫩的指尖被扎出了嫣红的血，她把手指放入嘴中吮吸。
　　“我不会帮你的。”我在一旁狠狠地说道。
　　“最好你的血都流光。”
　　初荷把细碎的玻璃扫进垃圾桶里，笑着说“那你爸爸会心疼的。”
　　“他不会。因为你流光血之后会变得很丑很丑，他不会再爱你了。”
　　“可是，他不只是爱我的外表。”
　　我有些愤怒了，我走上前把她推倒在地上，扬起手，想打下去时，被另一只手有力地制止了。
　　我被推开了。
　　“不要欺负我姐姐。”安为说道。
　　初荷站起来，轻轻地挽住安为的手，多么的楚楚可怜，多么的弱不禁风，这个伪善的女人。
　　“你不能用‘欺负’这个词来放在她身上。她不配，她只是一个会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而已。”
　　话音刚落，安为的手狠狠地落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所有被禁锢起来的泪水汹涌而落。
　　我狂奔地逃离出去。
　　我躲在公园的那棵树下，爸爸以前经常带我到这里，总会笑着对我说，你永远是我的夏季，充满生机。
　　我伤心地哭泣着，像一只无所去处的鬼魂，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可是我不喜欢别人那样说我姐姐。所以我……我姐姐没有你想的那样坏。”安为陪着我坐下。
　　“我恨你们。真恨你们。”我抓起一把泥沙向安为洒去。“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到处去招摇撞骗。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快走。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夏季。”安为叫了我一声。
　　“我就知道，我不该那么迷恋你，我以为，我们会好好的，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我冷冷地笑了一下。
　　安为难过地看着我，我躲开了。
　　我承认，当初和爸爸一起只是为了报复。然而，频繁地去伤害对方只换回一次次痛苦的折磨。我从怨恨转变成了嫉妒，嫉妒初荷乌黑的发丝，动情的双眸，以及那迷人的一颦一笑。她所散发出来的美丽，都深深地刺痛了我。这一切都是因为安为的出现。
　　我是在图书馆里遇到安为的，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
　　我很喜欢图书馆安静的味道，虽然那时的恨意很浓重，但每每踏进图书馆，所有庄严和神圣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在看片山恭一的《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忽然目光搁在了亚纪和阿溯的对话中：
　　“我死了，你肯吃我的骨灰？”
　　“是想吃。”
　　“不干。”
　　“干也好，不干也好，死了是奈何不得的么。我就像昨晚那样盗墓，把亚纪的骨灰拿出来，每晚只吃一点……健康妙法。”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妈妈曾经对我说过，要是她和爸爸离开了人世，就把他们两个的骨灰放在一起好了。
　　只是现在，我不可能办到这件事了，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初荷一勺一勺地把爸爸的骨灰放入嘴里的情形。我的胃一阵翻滚。
　　这时，图书馆的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里。
　　那是一个进来避雨的男孩，和我穿着同样的校服，他眉目很清秀，很干净。看一眼是自然不够的。后来他也看到了我，向我走来，“同学，有没有纸巾？”
　　我“哇”的一下，吐了一大堆污秽物。
　　后来安为总是纳闷地问我，自己是不是长得那样不堪入目，竟然会让一个女孩子看到他会吐。
　　安为是一个单纯的人，不会多问。他只会抓着我去尝他做的东西——萝卜糕、布丁、蛋糕，乱七八糟的。他说这都是他姐姐教他的。他说做给我吃。
　　待我吃完后他又会羞涩的问我可不可以吻我，没等我回答便低下头吻了我。然后像捡到了什么大便宜似的，高兴得满脸通红。
　　每当回忆起这些时，我都禁不住泪流满面。我真后悔，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吻我。想起你那时满脸的得意和纯净，我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如今，走在繁华喧闹的大街中，看着这社会演绎的一幕幕纸醉金迷，我就会孤独得无法呼吸，我悲哀地成长了，却失去了几岁时你那个明净的笑容，还有只属于我的你柔和的目光。
　　当我知道初荷就是安为的姐姐时，我的恨就越发恣意地成长。我无法接受，安为的那些食物，是通过初荷的帮助下做出来的。我所喜欢的男孩，居然是和初荷流着相同的血液。他不只是属于我的。
　　而让我更难过的是，安为很爱他的姐姐，很爱很爱，为了她，安为可以狠下心扇我的脸。我不能原谅，于是选择了疏离。
　　“夏季，我们今晚去看电影好吗？”
　　“对不起，我要去图书馆。”我冷冷地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安为着急地抓着我的手。
　　我真希望，就像安为所说的只是“生气”那么简单就好了。
　　“我姐姐，和我相依为命，我不能没有她，可是夏季，我也不能失去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不可以忘记你了。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我该怎样对你呢？和你在一起，你会慢慢地看清我的丑陋，你会慢慢讨厌我，会慢慢……
　　“你是我生命中的夏季，充满了生机。”安为把脸伏在了我的肩膀上，低声地说。
　　那晚，我和安为去看了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
　　苏珊上前搂住哈尔：“快逃吧，哈尔。”
　　哈尔转身笑着说：“以前我一直在逃；而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要守护的人，我不要逃了，那个人就是你。”
　　我开始哭了。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哭得很剧烈。安为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只有安为知道我哭的是什么。哈尔选择了不逃，而我一直在逃。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们一直紧握着，踏在用鹅卵石铺垫的小路上，那一刻，我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一切是那样诗意浪漫。
　　可是童话故事的结局一般都没有后续，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现在的我吧！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妈妈满脸憔悴地坐在客厅里，初荷美丽优雅地坐在她的对面。而爸爸，这个可恨的男人，居然温柔地握着初荷的手，去见他曾经爱过的女人。
　　“我有点想夏季了，所以过来看看她，没有什么别的。”妈妈低着头，攥紧衣服，像犯错的小孩。
　　初荷微微一笑：“那当然可以啦！夏季是很爱你这个妈妈。为了你，她可是千方百计地去拆散我和夏旭。可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是那样相爱。”
　　“对不起，那是我的管教不严。”妈妈的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我狠狠地扇了初荷一巴掌，就如当初安为那样。原来那保护的心情可以这样奋不顾身。
　　“狐狸精。你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还高贵得像玉女一样。贱人。”我往她的脸上吐口水，像泼妇一样。
　　爸爸愤怒地推开了我，拿椅子砸我。妈妈帮我挡住了。
　　妈妈搂着我哭着喊着：“夏旭，她是你女儿呀。你怎么这样糊涂。”
　　爸爸愣住了，我用力挣脱妈妈，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夏旭，你死定了。”
　　他全身颤抖了一下。初荷原本平静的脸开始出现了苍白。
　　我无法原谅，初荷对妈妈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更无法原谅，爸爸为了保护她而对我做出恶劣的行为。
　　初荷的生日到了，安为到我们家吃饭。
　　他们三个快乐地吹熄蛋糕上的蜡烛。只有我，在一旁阴暗地站着。
　　当初荷将要切开蛋糕的地一下时，我冷不丁地从后面抽出一把西瓜刀，狠狠地往蛋糕砍去。奶油溅了初荷一脸。
　　“夏季，把刀放下。”爸爸慢慢向我走来。
　　“怎么，你害怕了吗？”我冷冷地笑道。
　　“夏季。”安为紧握着初荷的手，带着哭腔。
　　“生日快乐，初荷。”我向初荷笑了一下，往自己的脉搏轻轻一割，血溅了出来。
　　“离开我爸爸吧！”我闭上了双睛，忍着剧痛冲出了门口。
　　“夏季。”安为和爸爸从后面追着我。
　　血迹不断延长。我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前面的路开始模糊。
　　夏季，你是我的夏季，充满了生机。
　　我一直在重复做着一个梦，我和安为躺在夏天的草地上，绿茵的草把我们两个覆盖了我，我们的手紧紧的握着。可那是梦啊……
　　爸爸为了我而离开了初荷，安为为了初荷而离开了我，妈妈也没有和爸爸复合。最后谁也没有得到谁，但谁也伤害了谁。
　　到现在，我才懂得初荷的爱，是那样的不顾一切，因为爱，所以自私地抛开一切世俗的问题，因为爱，所以惶惶不安地去保护。她用自己的灵魂去爱，爱得让人恐惧，让人嫉妒。
　　而我，也因为不懂爱，去选择了恨，让自己已经扭曲的心灵去诅咒别人的爱。我一直认为，初荷是入侵者，虽然到现在我也不愿意去否认，但我总会在猜想，是不是我才是入侵者。
　　我和初荷，都是气势汹汹的火焰，灼伤了一切。
　　只是，我的仇恨早已被疯狂的思念所取代了。那个27岁的我，带着满心的伤痕累累，去走访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国度，偶尔碰到几个似曾相识的微笑，都会让我欣喜若狂。
　　然而，那个曾经带着明净笑容的男孩，永远不会再出现我的眼前。　　

沉默。。

夏天无限绵长，本该清新美好一如当年，然而当一个家庭遭遇噩梦，一直坚守的东西破碎不堪，大约夏季也会变质了。爸爸为了夏季离开初荷，而安为为了初荷而离开了夏季，谁都没有成全谁也没有放过谁。等到一切沉淀，夏季，究竟有没有觉得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