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垫

`ド偷懶。

　每次打开装衣服的箱子，我总会把那双鞋垫拿出来左看右看，并用手细细的摩挲，试图从中感受出母亲那双手的粗糙与温热，想象着那双经常发麻的手是怎样一针一线地把这五彩斑斓、颜色鲜艳的花儿绣在这洁白的垫子上的。
　　这是两年前母亲在我第一次远离家乡，到千里之外的海南来求学时特意为我做的。可她或许想不到，我是怎样地珍藏着这双得之不易的鞋垫，两年多来一直都舍不得穿。之所以说它来之不易，因为它是母亲为我亲手做的第一个鞋垫，而且是如此得精美。正因为如此，母亲做的特别地细心，特意请别人画了花形，然后用她能找到的所有的彩线一针一针地试图把世间最美好的色彩都绣在上面，仿佛不是在做鞋垫，而是在偿还长久来自觉对儿子欠下的债。而越是这样，我越是心不安，不忍心把这双鞋垫踩在脚下——那是母亲深沉而无私的爱啊。
　　可是母亲啊，您何尝亏欠儿子什么呢？相反，是你给我了生命，是你用乳汁将我抚养长大，是你用一个农村妇女特有的的质朴教会了我如何做人，这一切是我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啊！其实，儿子明白您是怎么想的。的确，这些年来，我很少能够穿上你亲手做的布鞋，尽管你纳出的千层底是最结实的，做出的鞋帮子也是最美观大方的。从你的叹息中，我也能够感受到每当看到夏天别的孩子穿着透风舒适的布鞋，冬天穿着用新棉花做的棉鞋，而我却只能穿着夏天蒸脚，冬天冻脚的买来的胶鞋时，您作为一个母亲在心里的深深自责与愧疚。
　　可是母亲啊，儿子何尝不知道呢？您不是不爱儿子，不懂得疼爱儿子，只是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为了这个家，你硬是挺起瘦弱的肩膀，毅然地走进了水泥厂，担负起本应该是身体魁梧的男子汉做的活儿。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一次由于机器出了问题，您被一块大石头砸晕，在病床上躺了许多天的事。而病情刚恢复不久的您，没有任何的抱怨，再次回到了那个危险的工作中。现在想起来真是心有余悸，一次次在似梦非梦的恍惚中拉紧您的手，生怕一丢手你会离我而去。而且，您当时常常上的是夜班，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在白天能够更多地照顾家里。其实，您何尝不想在安静的夜晚好好睡一觉呢？您又何曾忍心丢下几个孩子在黑暗的夜里担惊受怕？只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几个孩子的学费，不得不放弃一些母亲的职责，而独自忍受来自身体和内心的双重痛苦。
　　此后，您也去村子的砖窑也干过好几年。每天都是早睡晚起，除过工作还要为几个上学的孩子做好一日三餐，而您每次却总是做好饭后，匆匆忙忙地扒上几口就又要去上班。纵使砖窑在闲下来的时候，你又要拿起农具，没命似的去田里劳作。还有，每年夏天花椒成熟的时候，您又跑几十里的山路去给别人摘花椒，一双手常常被花椒刺扎的到处是小眼，却不叫苦。而且由于路远，这一去常常就是七八天乃至十几天。只有在下雨天的时候，谢绝主人的一再挽留，一深一浅的踩着泥泞，在傍晚甚至有时是晚上赶回家里，收拾家里，看看孩子们，并不辞劳苦地给他们带回山里的桃子、核桃等果子，欣慰地看着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满脸的笑容。待天晴，就又匆匆忙忙赶回去。
　　对于这一切，您却从没抱怨过，只是默默地承受，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这个家，更把一腔的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到儿女身上。所以，我想仅凭这点，您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了，还有什么可亏欠儿女的呢？
　　这两年，家庭状况有所好转，可母亲的身体条件却大不如从前了。是啊，多年来母亲承受的重担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是不易承受的，何况一个弱女子。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就患上了手发麻的毛病，久治不愈，而眼睛也模糊了起来。可母亲还不到五十岁啊！生活竟是如此的不公，过早的就把疾病和衰老降临到这个善良而伟大的母亲身上。所以，母亲纵然现在有了闲暇时间，更有为儿女做几双漂亮舒适的布鞋的愿望，却再也没有了拿起针线活的那份精力与力气了。
　　为此，我常也矛盾不已，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打心底里讲，我是不愿看到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还要为我做什么沉重的针线活，而是希望她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休息。可另一方面，当母亲觉得自己再不能为儿女做一双在别的孩子最普通不过的布鞋时，心里会不会失落呢？我想会的，这从我去年暑假回家的一件件事就可以看出来。离别一年多，母亲仿佛要把这么长时间来对儿子的思念与爱，在短短的四十天里尽情释放出来。于是，她尽可能地每天换着法地给我做各种各样的美食，而当她看到儿子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吃相时，总会露出一脸的欣慰与满足。母亲始终认为，能够为儿子做点事情才是她最大的幸福——这是怎样的一种爱啊，世间恐怕绝无仅有。
　　尽管如此，毕竟受身体条件所限，母亲也只能忍受这份失落了。又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减轻这份失落？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寻找。我常常就在想，为什么母亲会有这样的失落呢，尤其是我渐渐长大并离开她以后？或许是因为，渐渐走向衰老与孤独的母亲，害怕子女远离家后会忽视乃至遗忘自己，于是通过为儿女做点事情让儿女记得自己，引起儿女的关注与关怀？于是，我渐渐尝试经常给母亲打电话，问候家里的情况，同时有时有意要求母亲为自己做一些不是很费力的事情。结果，我真得在电话里听到了母亲时不时的爽朗笑声。甚至有时，母亲会故意责问为什么总是打电话，声音背后却透出一种不自觉的欣慰与满足。于是，在偷笑母亲的矛盾行为的同时，更深深地感觉到了以前对母亲的不够关心，为自己的疏忽而愧疚不已。
　　于是，当我今夜再次翻出这双崭新的绣花鞋垫时，难免思绪万千。这双鞋垫究竟是手经常发麻得连针都握不紧的母亲下了多大的毅力，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完成的杰作，或许已不重要。这双鞋垫凝结的是母亲最深沉最伟大的爱，而爱岂能用时间等其他东西去衡量？我就是穷尽一生的财富，也是买不来第二个同样的鞋垫。所以，我只能把它放在心里，看到它，就好像看到母亲的失落一样，时刻警醒自己该怎样去关爱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我就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