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ド偷懶。 · 发表于 2010-6-29 16:0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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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何春生的心情很矛盾，女儿打了无数个电话，说要接他去深圳。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去享享福了，而他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推脱，在这山林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这里有他割舍不下的情缘。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离开。
　　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常常怀旧，往昔的那些人和事，纠结着，让他心不安神。冬日里的山林有一些冷清，春生还是想到山林里转转，小翠似乎很懂他的心思，先他一步出了门，径直往后山走去。小翠是春生家的一只老狗，自从老伴不在了，女儿上学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小翠陪在他身边。这山里有太多他难以忘怀的记忆。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半坡上那块大石头上坐下，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远处的村庄，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景，而那个他曾想守侯一生的女人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半坡上的这块大石头已经被他坐得有些光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春生常常会在这里静静地点一支烟，然后坐上很久很久。这里是那个梦开始的地方，那天就是在这块大石头旁，她把脚崴了，是他把她背下了山，从此他们彼此心生好感。春生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她，二十出头的姑娘，匀称的身材，鹅蛋形的脸上镶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是那么的神采奕奕，坚挺的鼻子，还有红红的樱唇，一笑起来就会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那脸蛋儿白里透着红，像刚刚绽放的山茶花，焕发出青春的光彩。她就是赵小妹，那个有着甜甜笑容，人见人爱的姑娘。小妹确实很优秀，生在那个根正苗红的家庭，他们的几个哥哥都是党员，公社和大队也正在培养她做非党积极分子。
　　何春生的祖父因为解放前在国民党当过官，解放初期就被镇压了，文化大革命时他的父亲也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而惨遭杀害了，他就是在这样典型的，所谓的黑五类家庭里长大的。为此，在那年月兄弟三个在学校没少受欺负，虽然他读书很用功，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因为家庭的关系也只读完了小学就不能升中学了，十三岁就在生产队做工了，他和母亲一起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后来，两个弟弟也只勉强读完了小学，就跟他一样在生产队做工了，按说孩子们都做工了，母亲该松口气了，可是母亲却更加愁了，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身为老大的春生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媳妇，那个年代，那样的光景，有谁愿意到这样的家庭里来呢？即使是去做上门女婿也没有人敢招啊。
　　可偏偏赵小妹就是爱上了这个黑五类份子的后代，经常抢着帮他洗衣服，春生总是不让她洗，他怕别人看见了会说闲话。那时候，他们都在大队的林场一起做事，平时吃住都在林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何春生当然也喜欢赵小妹，可是在那个年月，他怕自己的身份会连累到小妹，他不敢跟她走得太近。不过小妹说了，只要我们俩好，管他们讲什么！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小妹家人耳里，所有的人都坚决反对他们俩相好。你这根正苗红的非党积极分子，怎么能跟一个五类份子的儿子相好呢？
　　小妹的笑容明显少了，但她照样抢着帮春生洗衣服。
　　支书也找小妹谈话了，要她注意影响，分清阶级路线。春生怕自己连累小妹，开始躲她了。
　　林场里还有个叫盘新林的小伙子，是和小妹一个生产队的，一直暗恋着小妹，总是想方设法地找机会接近小妹。他也找到小妹说，你干嘛要跟何春生好呢？他是五类分子的儿子，你跟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俩才是根正苗红门当户对天生的一对。
　　小妹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们都是根正苗红的人家出生，随便都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可是何大哥除了我就没有人敢爱他了。
　　林场的领导和党员干部开会了，赵小妹的非党积极分子的资格取消了。赵三哥气急败坏地要冲去揍春生，就是因为他，小妹的非党积极分子才被取消的，不教训他一下他不晓得利害，他癞哈嘛想吃天鹅肉。小妹死死地拽住了三哥，哭着说：“三哥，我求你不要去打何大哥，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喜欢他的。”
　　全大队召开了“抓革命促生产，把批林批孔斗争进行到底”的誓师大会，会上公社党委书记、大队支书、林场场长和各生产队队长相继发言，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何春生这个五类份子的后代。大会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会后支书又找小妹谈话了，由于我们已经再三的提醒你，可能是你受的蒙蔽太深了，你总是把我们的话当做耳边风，水过鸭背一样，现在暂时取消你的非党积极分子的资格，希望你能悬崖勒马，回到我们的阶级队伍中来，积极主动的检举揭发何春生诱惑蒙蔽你的阴谋诡计，表现得好组织上还是会欢迎你的。”
　　小妹闷闷不乐的回到家里，她一语不发。
　　春生不敢见她了，小妹的话越来越少了，不和人说话，别人说话她也好像没听见。
　　那天早上小妹早早出了门，她要到林场的路口等春生，远远的看见春生来了，她赶紧迎了上去，春生停下脚步，看着小妹内疚地说：“小妹，对不起！听说因为我你的非党积极分子资格被取消了，我心里很难过，为了不再给你添麻烦，以后我们最好是离远点。”小妹忙说：“何大哥，你不要心多，非党积极分子取消了没什么太不了的，我只想我们两人好，其他的不要管那么多。”
　　“这可是你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支书他们让你检举揭发我，你就按他们说的去做吧，不用管我。”
　　“不，我绝不会昧着良心去冤枉你的，我……”小妹话还没说完，冷不防三哥从后面冲上来扇了春生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三哥打了春生，春生忍了，盘新林也来打他。小妹的心痛得滴血。
　　春生走了，场长安排他去放排了。林场砍伐了一批树木，要把木材运到省城，那时候交通不便，必需走水路，把树木扎成木排，顺水而下，就是放排。一个来回得个把月的时间。在水上漂着的日子是寂寞的，春生常常会想小妹，想她甜美的笑容。
　　春生不在的日子，小妹天天茶不思饭不想，丢魂失魄的，象着了魔一样。
　　从省城一回来，春生家也没回就迫不急待地直奔林场，他转一大圈也没有看见小妹，香秀告诉他，小妹病了。这消息给了春生当头一棒，他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妹真的病了，病得很厉害，是精神病。
　　她被锁在房间里，一会哭一会闹一会又笑，还又唱又跳。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吵着要去林场找何大哥，整天闹个不停，晚上要吵到深夜筋疲力尽了才能入睡。
　　春生难过极了，很多次他想要去看小妹，都被拒之门外了，遇上他三哥，还会挨一顿拳脚。小妹的家人说了，她现在虽然病了，就算以后嫁不出去，让她嫁个瞎眼跛脚的，我们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你！
　　春生只能天天的站在半坡的那块大石头上，向小妹家的方向守望，直到视线模糊。泪水，滑下……
　　小妹的病经过半年多的精心治疗终于好转了。她也不再去林场做事了。因为担心她的病有一天会复发，没有人敢追求她了，就连口口声声称跟她是根正苗红门当户对天生一对的盘新林也跟邻村的一个姑娘结婚了。
　　几年后，她嫁给了一个外地人。
　　终于熬到了改革开放，春生的两个弟弟都相继结了婚，春生才跟死了丈夫的玉兰结了婚，玉兰从前夫家带来个女儿，婚后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原来的林场也解散了，春生承包了原林场山脚那片地，在那里种上果树。经过他的辛勤耕耘，果园的效益不错，日子也过得红火了。现在两个女儿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大女儿在北京，小女儿在深圳工作。只可惜母亲和玉兰也没享到什么福就在前些年先后撒手而去了，只留下春生和小翠，守着这片果园。
　　这山林曾留下过他们的汗水、欢笑、还有泪水，这些都让他难以忘怀，他日夜守望的是果实，还有曾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