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林边缘

`ド偷懶。 · 发表于 2010-6-30 07: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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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仲夏的太阳爬过山头，照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我们已经接近了森林。
　　森林里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热浪涌动的病怏怏的林外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
　　高大的红松、紫椴、楸树把阳光遮掩在树冠之外，森林里充满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茂密的林中几乎没有什么小树和高大的草本植物，只是在邻近小溪和泉水的地方，才会看到一些水淋淋的苔鲜形成的亮绿色植被。一些要靠依附大树才能生存的藤蔓扭动着身躯把头向上伸展。一丑巨大的石块把我们的屁股引到了上面。
　　我从书包里取出已经死去的小鸟，我知道他一定会看的。然后，他从我手里拿手过去。
　　我知道他一定会有一张庄重的表情，代表他对这只小鸟的哀痛。
　　三哥只大我两岁，但他总会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显示出他是个大人的样子。
　　“我们得找到一个让蚂蚁找不到的地方”。他看着手里的小鸟，好象是对小鸟说话一样。
　　嗯。
　　他小心弈弈地摸着小鸟的羽毛和爪子，似乎在捧着一件极易破碎的玻璃制品。
　　我有些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庄重的眼神，一双看起来很有力的手，和一抺刚刚萌生的胡子。那时候，几乎我感到所有很难办到的事他都会办到。他是我全部的崇拜。
　　是不是要给他做一副棺材？为了迎合他的心意，我假装伤感地说。
　　他不是人，不用棺材。
　　其实我很怕棺材，我知道人一但落入那里就再也别想出来。我家邻居老王头，一到冬天就咳个不停，后来就装在一副令人恐惧的老红色棺材里被一大群哭着的人给送走了。他从此再没有回到院子里咳。
　　我向周围看看，想找一个能把这只小鸟埋起来的地方。我看到了两块大石头之间，有一小撮黑色的土。如果把土掀开，那里埋下小鸟是完全可以的。于是我说，这里行不行？
　　他没有说话。自頋自地看着那只小鸟。显然，他没有采纳我的建议。他这段时间以来拒绝我的时候比较多。我总是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错。
　　我把双手合在两腮上，看着他对这只小鸟发呆。他的样子虔诚而肃穆。
　　过了一会儿，他把小鸟递给我，我慌忙接过，象他那样对着小鸟抚摸着。
　　然后他站起来，向着他似乎知道的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我就不再用双手捧着小鸟了，我用两只手指捏着小鸟的腿快步地跟着他以防落到更远的地方。他走得并不快，但我有些跟不上。
　　我看到了一只小壁虎扒在一段腐朽的木头斑皮上。我心里有些害怕但我还是举着小鸟对着它嘘了一下。我想拥有它，但是很害怕它和蛇没什么两样的头。
　　“把鸟给我！”
　　我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气势汹汹地对我说。
　　我跑过去，用双手把鸟儿放在他的手上。显然他看到了我用两只手指捏着鸟儿走。对我的不敬表示着他的不满。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来，并且四处搜寻。
　　在一根枯朽的树桩前他站了一下。然后放弃了。
　　我知道树桩下面那些大肚子的蚂蚁用不了一会就会把这只小鸟弄得肢离破碎。他绝不希望任何东西把小鸟再次加害。
　　这只小鸟是我们在河边的枊苁里捡来的，那时，它还不会飞，身体肥碩，嘴丫子是黄色的。
　　他把它放在他自己编制的小笼子里，每天喂它小米和水。它有黄灰色的羽毛，会在清晨叽叽乱叫，我感觉它的叫声并不好听，但三哥说黄雀是叫声是最好听的鸟儿。
　　一天天加长，小鸟反而越长越小了，同时他的嘴丫子也变成了铁红色，它的叫声也变得尖细，持续时间也更长。他和三哥是好朋友，和我不是。我让它叫，它叫，不让它叫它也叫。而三哥不让它叫它竟然就不叫了。为了惩罚它不听我的话，在我多次试验无果后我终于偷偷地把一瓢水浇到它的身上。以示惩戒。泼了水之后，小鸟叫得更欢了。那样子分明是向三哥告状，并换来他对我的一顿胖揍。而我不想挨揍的办法是把它尽快弄干——于是我把它取出来，抓在手里，在邻居家的火炉边烤了半天之后，它的毛干了。可是，它的头却不再昂着，歪歪的耷拉着，很温顺。放在笼子里后我终于放心了。三哥并不知道我做了这些。
　　你说，是不是你把它弄死的？他突然回头问我。
　　不是！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我还是怔了一下，站在原地不敢动。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显示的全是我心里害怕的场景。我不敢再看他，返身向森林边缘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不是！不是！不是！！
　　他叫我站住的命令留在了很远处。一路上我不断地流眼泪，不停地走，荆棘和朽木也没有阻止我行走的步伐。终于，我再听不到他的命令了。
　　我已经走出了森林，面前是一大片荒草地，摇曳而茂盛的草尖子成为我能看到的唯一在动的东西。我想，我藏在这里，他一定找不到我。
　　我钻进草丛里，坐在地上，眼前是一座小小的蚁山，有无数红色小蚂蚁在忙碌着搬家。它们总是搬家。搬几回家后，小蚂蚁就长大了。
　　坐着没事，我捉了几只放在手里玩，看它们慌乱逃跑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三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他一边喊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喊，喊“小崽子，你在哪啊”，说的是“我知道是你弄死它的”。我继续看我的蚂蚁。
　　一些蚂蚁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我的还有泪痕的脸上，弄得我痒痒的，想笑。
　　远处的森林呼啸着，一大块黑云压得森林发出咔咔的声音。
　　三哥的声音向别的地方走去。我干脆伸直了腿，困了。
　　成千上万的蚂蚁涌向我的身体，所有有孔的地方都有若干蚂蚁出入。耳朵、嘴巴、指甲缝儿都是，象流动的血。
　　除了眼睛，我什么都动不了。
　　我想告诉他是我干的，可是我的喉咙里也是蚂蚁。
　　一阵风吹过，我轻轻地飘起来。
　　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身体和头。只有一双眼睛。
　　我看到了三哥埋葬那只鸟的地方，一处新坟，小小的，坟头是一小撮三叶草。
　　三哥还在满森林寻找他的弟弟，哭着。直到最后才说“快出来吧，小鸟是它自己死的。”
　　我飘到他的身边，想落在他的肩上，可是一阵风，又把我吹走了。
　　象风筝一样，我终日飘荡在森林边缘却无法飘得更远，我看到了笨笨的黑熊把树干折断，黑色的松鼠一次能跳大人的十步远，壁虎被蛇活着呑下——
　　当秋风来临的时候，蓬头垢面的三哥终于找到了他的弟弟。一付短小的白白的骨头人形，坐着，前面是一座很大的蚁山。
　　我看着他跪着抱着弟弟支离的骨骼。眼睛里充满了懦弱的泪水。
　　而我在幽暗的空中，一会飘来，一会儿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