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落下去了

沉默。。

　对岸的朦胧已经变得黑暗，远处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喧嚣的人群逐渐散去，河岸上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吴越有点焦急有点不解，她为什么还是不走？这么长时间了，她不是徘徊，就是伫立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怎么回事？那个黑色的影子，从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吴越没有走近去看，只是远远注视：一头飘逸黑发瀑布般流泻后背，还有那流线型的装束，动感里淌出静态的美，或走或停，总是有一种说不尽的风韵流露，牵动人的神经。吴越觉得那美有些神圣，只可远观不可近玩，所以一直没有向前。只是现在天已不早，那黑影没有离开的意思，惹的吴越疑虑重重。
　　最后，终于他还是按捺不住，逐渐向那个摄人心魄的黑影走了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吴越感到了那窈窕中有一种很强的威慑力。该如何和她打招呼？一向自信十足的吴越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引力吸着他往前走。
　　眼看到了跟前，吴越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话，他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黑影象一座深沉的大理石雕像，没有反应。吴越加重了脚步，情急之下大声“嗨”了一声。
　　嗨声落地，黑影动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两人同时吃了一惊，是你？是你？吴越感觉好像不太真实，太出乎预料了啊。真的是你吗？殷笑笑？
　　殷笑笑点点头，是我。你记性真好。殷笑笑略微思索一下，这个人很熟悉，是在哪里见过的？哦，是他了。笑笑想起来了，你是－－吴越？
　　啊，是的是的。吴越听见笑笑叫出他的名字，顿时象一个死囚犯得了特赦令一样，喜不自禁又有点不相信。你，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兴奋之余，有点口吃，吴越太高兴了。看到殷笑笑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微笑，象一道亮丽的彩虹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吴越觉得殷笑笑简直不是凡人，她是那样的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真的真的她不是凡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记得记得，我记起来了。殷笑笑说，你不就是我背后的吴越吗？
　　是的是的，那还是半年前呢，你的记性真好。吴越似乎有点受宠若惊，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还记得我。吴越没有说瞎话，他真的没有想到殷笑笑能记得他。
　　那是县里组织的优秀教师培训班上，吴越就坐在殷笑笑的背后的。第一次抬头看见前面的女士，吴越就被她美丽的背影牵动了心怀。她头顶上挽着高高的发髻，小巧的耳朵很玲珑，衣领里露出的一段脖颈又细又白，象瓷一样，尤其是身上散发的那一缕极细极淡的很纯很自然的清香，很让人心醉。吴越是心性很高的男人，对于女人，真的实在很挑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前面的这个女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挂怀。知道彼此的名字，也是在每天一次的点名上，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离得近的人都会在意对方的，不过不是同一所学校，不熟悉，没有过多的话而已。也就是相互笑笑，就算打过招呼。也就是这个淡淡的招呼，在吴越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没想到殷笑笑还记得他，吴越实在不敢相信。真的象在做梦。
　　殷笑笑也打量他。笑笑不得不承认吴越的与众不同。这不单单是容貌上的棱角分明，更重要的是吴越浑身洋溢的那种清爽，大多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浊气，而吴越身上没有，他就像那种质地很好的物体有一种剔透的晶莹，干净爽利，也象这河岸上的白杨树一样，清秀挺拔。殷笑笑承认吴越实质上属于她所倾慕的那种类型，不然她怎么会记得他呢？笑笑的脸上不由扬起一片光明，心里隐藏的阴霾被冲淡了。
　　本来素不相识，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见过而留有影响，又在另一个场合不期而遇，两人除了深感意外之外，又觉得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两个人同时笑了。
　　他们聊了很久，没有觉得时间长。等到想起来时，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笑笑笑着说，不早了，该回家了。吴越也说，是的啊。我送你回家。笑笑说，我离得不远，不用。然后两个人道了再见。
　　殷笑笑离开河岸，才知道她实在不愿意回家的。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刚刚驱散的阴霾再一次布满心头。她本来就不想看到何伟，她觉得何伟跟她怎么也不是夫妻。可是世上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巧？越是自己不想要的偏偏就是自己的，躲不掉推不开。是什么原因让她和何伟成了夫妻？殷笑笑不知道。她只知道就在结婚的时候，她就想过先将就着，以后再说，好像结婚就是小时候的“过家家”，不想玩了可以不玩。真的很草率，就那样匆匆忙忙地把婚结了，结婚是干什么，她没有想清楚，反正是结婚了。
　　可是刚刚结婚，殷笑笑明白了，后悔了，结婚了就不能随便了。自己的婚姻是个错误。可是错的不是她，也不是何伟，也不是其他人，到底是谁错了？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是错了。曾经她也有过幻想，但是从现实而来的何伟绝对不是她的幻影，那个从魂牵梦萦中踏步而来看上去潇洒俊朗、很洁净、很飘逸，姿态很摇曳的异性，他和何伟没有任何瓜葛，这让殷笑笑不知所措。但是结婚了就是结婚了，无论你甘心或是不甘心，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无法走出这个事实，也无法否定这个事实。笑笑最怕听见的一句话就是“何伟媳妇”，她无数次的和人家争辩，说她有名字。别人就笑她，你的名字是名字，没有人说你没有名字，但是你还是何伟的媳妇。她很茫然，就是啊，自己的名字是名字，这个名字和媳妇没有关系啊，笑笑很难过。直到儿子呱呱坠地，她也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
　　笑笑也是浪漫的女人，可她实在不知道她的婚姻生活和浪漫有什么联系。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何伟的孩子。有时就恍惚地去想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何伟的而是另外随便是什么人的，她又是什么感受？厌！烦！笑笑实在不知道婚姻的路该如何往下走。可是谁也是这么过的，她和别人的不同也就是自己的内心了，她不爱何伟，这是事实，她不想看到他，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可是必须要维持这个婚姻的表面，笑笑也是要面子的人，她不想别人看她的笑话。笑笑很害怕晚上，怕何伟的纠缠，她有一个怪怪的近乎不可理喻的念头，就是丈夫最好有另外一个女人，只要不给她找麻烦就可以。所以她就更加的冷淡何伟，没有男人愿意去碰一块冰的，而且冰上还插了无数的钉子。笑笑对此很满意。
　　可是就在自己的想象变成事实的时候，笑笑还是痛了一下，这个痛里面更多的是悲哀。何伟啊何伟，你可以去找一个比我强的女人，那样我至少可以觉得自己体面一些的。比自己强的女人看上自己的男人，至少表明自己还是有眼光的，自己的男人不错嘛。可是，唉……笑笑本来看不起何伟，希望何伟给她一点强出她的理由，这样笑笑至少可以有一点心理平衡的。可是，笑笑很失望。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的笑笑除了失望，还有痛。就算自己不爱也不要自己的丈夫，可是还是不愿意让丈夫和别人上床的，至少不愿意丈夫和不如自己的女人上床，为什么？她好复杂好无奈。
　　就在今天的下午，笑笑刚刚上完第一节课，突然不舒服，她请了假想回家休息一下的。就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听见里屋传出一种异样的声音，笑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映入眼里的是两个象蛇一样缠绕在一起的身体。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僵住了，连空气也凝滞不动，因为太突然，太意外。随即，那女人瑟瑟抖起来，惶恐地抓挠衣服，笑笑看着她的狼狈，竟然有一丝想笑的念头掠过脑海，但瞬间就消失了。她发现这个女人并不美，脸很黑，头发枯黄，身体即没有丰满，也没有错落有致。笑笑将目光转向她的丈夫－－何伟。何伟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慌乱的眼珠象两条受惊的鱼，在眼眶里四处奔突，想寻找逃跑的地方。
　　笑笑猛然觉得血涌向头部，但立即又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反身就出来了。笑笑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点重量，象影子一样，她踩着虚虚的地面往外飘，飘……笑笑很奇怪自己还会飘，飘起来还没有摔跟头。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笑笑飘荡了一个下午，然后来到了这条大河边。河水很急，翻滚着波浪怒冲冲向下扑去，浑浊着，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笑笑傻傻地看着，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家里成什么样子了呢？笑笑猜想着，不管怎么说，家还是要回的。笑笑的情绪基本稳定，她拖着很虚弱很疲惫的身体回家。
　　客厅里，转来转去的何伟真的看上去很可怜。儿子在做作业，看见她回来，叫她，妈，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爸爸很着急的，我也着急。爸爸把饭菜给你留在锅里了，你去吃吧。乖孩子，做作业吧，妈妈在外面吃过了。看见儿子，笑笑心头象针扎一样，儿子是无辜的，说什么也要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大人的过错不能让孩子承担。
　　笑笑看了看儿子，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门在她身后轻轻响了一下。随后跟来的何伟急促地叫，笑笑，笑笑，开门，开门，笑笑，我没有……笑笑。笑笑象没有听见，她无力地倒在自己的床上。一切随他而去，她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听他说什么，更不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儿子，如果离婚，受到伤害的就是儿子。看到很多的报道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在犯罪率中占的比例是最高的，孩子还小，就算自己再怎样想也要把儿子养大，最要紧的是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自己可以没有爱情，儿子不能没有家。
　　第二天的傍晚，笑笑又来到了河边。她不想太早回家，不想看见何伟，更不愿意和他说话。笑笑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稀里糊涂的，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搅合成一锅粥，她用力摇头，只是把脑袋里的“粥”搅合了一下，使它更加均匀而已。河岸上人很多，乱嚷嚷的。笑笑觉得自己适合这里，大家都乱着吧。
　　就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吴越。哦，笑笑勉强笑了一下。
　　又在这里散步吗？我也喜欢这里的，可是没有想到再一次地碰到你，吴越好像很是意外。
　　哦，是的，我随便走走的，我喜欢这大河的水。每年也就一次吧，过几天河水就要退了吧，我想在河水没有退的时候好好看看。笑笑好像很认真地说。
　　大人都这样吧，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还能做的出不符合自己心情的表情。笑笑很满意自己的表演才能。
　　是吗？吴越好像很高兴，我也是喜欢这河水的，看着它滔滔而去，觉得很壮观的，奔流到海不复回，无论多远多险都义无反顾，能给人增添力量的，吴越接着说。
　　是啊，笑笑说，生活里让人感动的事情不多，能激发人的热情的也不多了。笑笑想和人说话，这样可以不去翻来覆去地搅合脑子里的东西。眼前这个男人至少她还是有好感的，所以笑笑愿意和他说话。
　　于是每晚笑笑都来这里，每晚都能碰上吴越，他们总是说一会话，人生的，学校的，什么都说，谁也没有问及对方的家庭。笑笑很满意这样，她不愿意提起家。这样的日子持续好多天，笑笑习惯了每晚去河岸，而吴越也总是每晚必到。他们一起散步，很愉快的谈笑。
　　这一天，临分手的时候，吴越说，我明天要过生日了，希望你能陪我，好吗？
　　笑笑很意外，你的妻子不是可以陪你的吗？
　　吴越摇摇头，她太忙了，哪里顾得上我？哦，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知道我的妻子是谁吗？
　　笑笑摇摇头。
　　她就是闵梅梅，吴越说着，脸上有一丝落寂。
　　这下轮到殷笑笑吃惊了，你说的是电台的播音员闵梅梅？她可是我们这里出名的美人啊。提到闵梅梅是吴越的妻子，殷笑笑觉得自己好像很不舒服，也只有闵梅梅配得上吴越了，眼前这个玉树临风般的男人真的不俗。
　　她……吴越打断了殷笑笑，她说了，她很忙，要赶节目，没有时间陪我的。笑笑，请你不要拒绝，好吗？
　　笑笑想拒绝但不成，她发现吴越脸上的忧郁很是让她不忍心拒绝。于是笑笑点点头，好吧。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饭店，然后分手。
　　笑笑没有刻意打扮，不过还是换上平日喜欢的衣服。等她到了的时候吴越已经到了。
　　吴越说，你来了，我担心你不来。他的脸上是明朗的笑意，象洗过一样。
　　笑笑说，怎么会不来呢，说好的。
　　笑笑，吴越叫她，声音有点特别。
　　笑笑敏感地意识到吴越的声音有点异样，精神瞬间紧张了一下，但是看到吴越明媚的脸上很纯粹的笑，没有杂尘，没有污染。笑笑一下就释怀了，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不安，有点羞愧。她抬头望着吴越。
　　笑笑，吴越很真诚的说，今天的你很美，真的。
　　笑笑感觉到他的话很有重量，是吗？在你妻子面前，没有美人了的，笑笑笑了。
　　不是的，笑笑。那是外人的看法而已，生活中看人不仅仅是外貌，只有有体会的人才知道。美貌是外人眼里视觉上的东西，不是生活中人的心理感觉。你知道我的日子吗？吴越的眼里掠过很深的悲哀，脸上换上了无奈的沉重。
　　笑笑其实不愿意任何人提家庭，她还有一大堆无法开口的事情是要烂在肚子里的。笑笑只好端起杯，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不要说伤感的。来干杯，祝你生日快乐！
　　吴越站起来，谢谢你，笑笑，你真的是个好女人。
　　吴越的话不是泛泛的恭维或者客套，笑笑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两人重新坐下来。吴越脸上好像有了一丝醉意，笑笑，你的老公可是世上最有福气的男人了，真的有了你，可就是拥有了无价之宝了。
　　笑笑突然想哭：自己的老公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看得起爱得上而且在今后的岁月里再也无法重新修好的男人，他也没有把自己当宝贝的。可是，她还是克制了自己，那难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没有在脸上表现，你喝多了吧，没有人比得了你的梅梅了。
　　连你也这样说？你知道什么？我，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们是在维持，我们不愿意任何人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和。我们都是伪装的，伪装给别人看的，因为各自的名声，我们不愿意离婚。不过，我们谁也不干涉谁，她可以找另外的男人，我不管。至于我，我也可以找其她女人。只是，笑笑，好女人去哪里找？我要女人的同时还要有一份感情、爱情，你懂吗？笑笑没有料到吴越竟然这样说了，以前都没有这样的。
　　吴越很激动，笑笑的心随着他的话翻江倒海，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对她来说又是一个突然的变故。
　　笑笑，吴越继续说，其实今天根本不是我的什么生日，我就是想和你聚一聚。笑笑，我是想和你在一起。
　　什么？笑笑感觉自己被耍，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就算想聚一聚，可以明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笑笑无法再容忍男人对她的欺骗，何伟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很丑陋，她需要感情，更需要一份坦诚，但绝不要欺骗，不管是什么原因的欺骗，她都不能再接受，何伟的脸和吴越的脸在一刹那重叠，笑笑的脑袋急速地晕了一下。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包扭头就往外走。
　　显然这是出乎吴越预料的，吴越急忙跨步追上笑笑。笑笑，他喊，突然伸手从后面把笑笑抱住，急促里笑笑感觉到吴越“通通”的心跳。笑笑，我爱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笑笑，答应我。我爱你，笑笑。吴越语无伦次。
　　笑笑奋力去搬开吴越的手，她很娇弱，但她的挣扎令吴越无法再箍紧她的身子，笑笑拼尽全力挣脱吴越，慌忙向外面逃去，背后传来吴越歇斯底里的狂叫，骗子，你是骗子！你为什么勾引我？无耻，无耻的女人！笑笑听见酒杯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
　　笑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夜风有点凉，哦，快到秋天了。那条大河的水也开始往下降，该平静了，今后不再去河边散步，因为河水落下去了。

沉默。。

笑笑与何伟结婚完全是个错误，想离婚却有了顾忌，顾忌着孩子的将来，与吴越的再相逢……河水的潮涨潮落，预示着婚姻也到结束的时候，也是新生活的开始。